时间:2022-04-08 14:00:55 来源:网络 点击数:22439
前一段时间,格斗选手向整个武术界的挑战,受到网民的广泛关注。究竟传统武术是不是已经沦为“花拳绣腿”,实战与健身、技击与演艺哪个更重要?一时引发热议。
1929年,由中央国术馆和浙江省政府操办,在杭州举行了第一次全国武术擂台赛,即“浙江省国术游艺大会”,是一次聚集了南北武林精英的比武盛事,史无前例。
笔者根据中央国术馆文献及凌耀华先生留下的史料,回溯这段往事,以期对我们解除传统武术的某些困惑,有所帮助。
尚武时代的创举
民初,孙中山先生提倡尚武精神,武术勃兴。1928年,中央国术馆成立,“国术”一词开始通行天下。中央国术馆曾举办两次全国性的国考、一次全国武术擂台赛,旨在“唤醒全国同胞,雪东亚病夫之奇辱”。
1928年10月,南京国民政府举行了第一届国术国考,在全国范围内选拔武术精英。全国各地的武术名家、高手数百人纷纷赶至南京参加此次国术国考。通过首场预试者就有333人之多。比赛则更趋惨烈,伤筋断骨之事时有发生。有人甚至把棺材抬至场下进行比赛。经数日恶斗,许多名家、大师纷纷落马。最后优胜者只剩下17人。为避免发生意外,通过文试决定最优等15人,河北定兴朱国福名列首位,其两个兄弟朱国禄、朱国祯也进入前15名,轰动武林。究其原因,朱氏三兄弟在学习传统武术的基础上,还研习西方拳击,所以胜人一筹。这也是这次国考中的新现象。
国考之后,许多国术精英被选拔进入中央国术馆。一场全国性的更大规模的擂台赛也在酝酿之中。
1929年初,由中央国术馆副馆长李景林动议,提出“全国打擂比赛”的设想,但苦于没有资金。浙江省主席张人杰得知此事,答应并支持李景林举办“全国打擂比赛”,经费来源及名称由浙江省政府研究决定。
关于其经费来源,还存在另一种说法,是由上海大佬黄金荣、杜月笙资助。据说,当时李景林拔出手枪轻轻放在台上,开玩笑地说:“你们是有名的‘大流氓’,这次我暂当一回‘大土匪’。”后来黄、杜两人各出两万大洋,剩余经费经过协商由浙江省政府解决。
1929年9月27日,张人杰通电各省市政府,恳请广为延揽国术人才。通电发出后,各省市纷纷复电,支持这项创举。截至开幕日,先后报到表演者345人,登记比试者125人,因时局形势或道路险阻,报而不到或迟到者皆不在列。报名选手几乎囊括了当时的名家、新秀。报名单位从中央国术馆、陆军49师,到省市国术馆都有人参加,涉及数十个拳种。
南北武林实力悬殊
会前,大会发布《爱国游艺大会敬告民众书》,用语浅白,对“国术”一词的解释通俗易懂:“你们不是看过走江湖、卖拳头的吗?你们不是见过小说有什么摆擂台、打大言牌的吗?你们见到之后,不知作什么感想?大概不过说他是卖钱的、献本事的;那就错了!要晓得这种技艺,确是我中国几千年的国粹,也是现在保国保种的唯一方法!中央国术馆已经把这种技艺,定了很简洁、很郑重的一个名称,叫做国术;就是说中国固有的技能,也是保国的法子。”
原定于11月15日下午开始的开幕典礼,因天雨改于翌日上午9时举行。16日,平日沉寂的旧抚署逢此盛会,车水马龙,顿成闹市。钟鸣九下,台前早已万头攒动。在省政府各位要员、各机关团体代表、新闻记者出场后,军乐齐奏,国术游艺大会开始。此日观众达三万人。
大会分为演武和比武两个阶段。几天的演武过后,21日,比武擂台赛开幕,观众达六万人。原定于上午11时开幕,因未参加表演及迟到者尚多,故仍先行表演。至下午1时整才开始摇珠分组,用圆木珠先刊明比赛各员号码、姓名,由监察委员将珠投入铜球中去,铜球上布满了比珠略大的圆孔,先后摇出,以珠号之先后为比试次序。
比试者原为125人,报到109人。共分四组,无门派限制,一、二、三组各32人,第四组13人。比赛采用分组循环双败淘汰制,即第一轮比赛完毕,再从负者中抽签比试,胜者转入第二轮比试,以免遗珠。参加比试者均穿大会灰色布短装,腰扎一带,分为红白二色。比试双方对立于台中划定之粉圈上,候评判委员长一声鸣笛,各上前互行鞠躬礼,再鸣笛开始。另由监察委员二人执红白二旗,在台上管理指点,并于必要时制止犯规的动作。
比赛规则曾做几次更动,一次比一次简单,第一日主要是打点得分。打擂不准用护具。规则严格规定“四禁”:不准挖眼、不准扼喉、不准打太阳穴、不准取阴。上场前一律换上大会提供的比赛服,即无袖、无领、无袋的短布衫及短裤,不穿袜子,杜绝夹带,完全是空手赤脚。三局两胜制,每局三分钟。外国人要比试,规则另定之。西湖博览会时,外国人极多,但这次比赛龙争虎斗,各种技艺均可用上,相搏异常激烈,外国人无一人入场求试。打擂比赛中发生死伤,概由本人负责,大会不负责任。但大会提供急救,设立三间中西医疗室,并准备薄板棺材一副,死一人提供三百大洋抚恤金。此举使技能较差者望而生畏,听了细则后,有16人自行退出。
首日共比试了两组。比赛中出现了有趣的现象,事先占据“天时地利人和”的南方武林,因与北方技击差异太大,所以习南法者全部败北。南北拳对打往往是一动手即见分晓,所以打得快而利索。主要原因是,南方选手虽然功架精湛,但平时苦思苦练,不轻易与人比试,因而缺乏临阵经验。如在拳术表演中获得观众好评并被寄予厚望的浙江章选青,比赛中,不到三四个回合就被河北选手丁宝善摔出圈外。
鉴于南北武林实力过分悬殊,后为照顾南派,抽签时将南北分开。这也成为本次大会的不足之处。如,改变抽签方式后,章选青被丁宝善打败,名次反列丁前。又如, 与浙江裴显明打平手之河南申得明列第80名,而裴为第17名。因北派与北派打时,申、丁二人早早地被淘汰。这造成了北方选手的不满。
不过,从最后的结果看,前十名最优等获奖者,前五名全部是河北人,第六名为安徽选手,其他都为山东人。其实这也反映出民国时期南北武林的真实差距。
擂台之上无名家
22日,因前一天比试双方拳脚往来难分胜负,故规则又作了以下改动:打倒为负,或自认输者为负。如打四分钟未见胜负,休息两分钟再打,如仍无胜负则以平手入下次比试。比赛中不听从评判委员长笛声指挥者,取消资格。
这一天的第三组比试,第一对为刘高升与曹晏海。这是观众期待已久的对决。
刘高升,55岁,湖北襄阳人,上海永安先施公司的总镖头。刘初到上海时,故意做作,以大手套笼住双手,悬于颈上,在英租界任探长的钱广文看到,问:“手如何?”他说:“有功夫,怕不慎伤了人。”“何功夫?”答:“铁砂掌。”钱即叫人找来上海老城墙之城砖试刘之掌力,刘用掌一拍碎如腐渣。刘在上海出名后,为“三刘”之一(刘高升、刘百川、刘小辫儿),收徒千余人。
比试开始,曹左手一扬欲试刘的掌力,刘一拍,曹即半身麻木。曹后退两步,发现刘的步法呆笨。十秒钟后,曹见到刘求胜心切,气往上冲,体力也渐渐不济。当曹退到李景林座前时,适有招待员为李泡茶,李指着桌子一语双关地说:“把它抹干净。”此时,刘正好右掌打来,曹即45度上右步用了一个抹踢将刘打倒。刘不服,李景林说:“怎么不算输?”刘说:“是摔倒的。”李说:“就是摔牛般将你摔倒也算输。”但曹说:“刘老师,我们再打好了。”台下观众拍手说:“曹晏海好汉!”军乐队奏乐。
再打时,刘上前一掌,只见曹一拧身,未见何势即将刘打倒。刘起身吐了两口血。曹此时说:“刘老师,这回算不算输?”刘认输。翌日晨《当代日报》第一版刊发了《曹晏海用钥匙打开刘之铁门,内无一货》。
有参观者郭某要与李景林也进行一场比试,李慨然应允。郭为北方高手,海内闻名。李素精剑拳,号“飞剑”,又擅拳脚,并精太极拳、太极剑诸法。郭高大魁伟,筋骨粗壮。李则清峭有余,似一位老秀才。上场前观众无不担心,不料交手几个回合,郭奋拳向李,李不招不架,抢先直入一拳,将郭横击出丈许。全场为之一振,叹为观止。
23日,有江西一异僧,人称“世外高人”,带两个徒弟前来观摩,二徒兴起,屡欲出头,老僧知道二徒不济,即自挺身上前要求一比,经大会同意,正巧胡凤山轮空,愿意奉陪。
上台后,老僧先发制人,出手如连珠炮般猛攻。胡凤山退让数招,待老僧拳至两腿,突然一个换步接手钻拳,后发先至,击中老僧额骨。黄文叔当即赞好,见此一击,可以领悟棍法中“拍位”一词。而老僧则因二力相撞作用于一点,顿时被击之处头骨塌陷,倒地血流不止,被停在一旁的急救车抢去。
鉴于当天比试情况,当晚主办者研究决定:明日比试不得打头面;如故意拖时间而不攻,超过十分钟无胜负则取消资格,主要是限制拖延时间不打而取平手晋级者。
绑架报复未遂
23日,有一对参赛者为林长青与王喜林。林长青是温州人,杭州市警察局侦缉队队长,40多岁,徒弟众多,在杭州很有影响。林长青已于比赛第一天第一组败于山东张孝田,这次是第二场比赛。王喜林,河北人,22岁,已拜过三位老师,练形意拳仅两年多。有人劝王放弃与林对搏,王则说:“好不容易有机会参加全国打擂,就不敢上场?不成了窝囊废!以后如何见人?输也要输得体面,拼一下也不见得会输。如果被他打死,算我活该。”
两强相遇勇者胜,交手时双方都很猛,王先被林打中一拳,鼻子出血,接着王却猛一个钻拳把林打个屁股着地。评判的哨子吹停比赛,胜负已决,林却从地上爬起来向王猛扑,口喊“不算数”。王此时沉着大胆手不软,快速向林的肚子连崩三拳,林被打个仰面朝天。
24日,王喜林正在看比赛,突然有七八个人向他围过来,说林长青请他去。王一看他们每个人腰上都有短枪,就明白是要绑架,他立即机智地高喊:“你们想绑架报复吗?”一边喊一边向主席台走去。那七八个人不敢动手,立即散去。听了王喜林的报告后,兼管大会安全的副评判委员长褚民谊,立即对在场的杭州市警察局局长李子裁叫道:“立即把姓林的小子找来!”
见到林长青后,褚民谊大骂道:“你小子有多少条枪?打输了就想绑架报复?照你这样,大会不乱了套?你是故意和我过不去,要我的好看?我不与你多说,现在把姓王的交给你了,他在杭州要是出半点差错,就拿你是问。”褚民谊当时是高官,权势大,否则震慑不了林长青。林立即对王说:“误会、误会,我保证你在杭州的安全。”
太极不是擂台拳
几日比赛下来,细心人可以发现,太极拳选手的战绩较差。
本次大会,大多数太极拳选手均报了套路表演,只有五人报名参加擂台赛,这五人分别是冯致光、于鹏飞、彭育尧、李椿年、杨达,都是北方选手。在预赛中,四人晋级,三人止步于第二轮,仅于鹏飞进入第三轮,但未进入决赛。
其实,通过这次比赛可以看出,在格斗当中,力大者胜,但力不如劲。刘高升的铁掌也是一种特殊的劲。力不如劲,劲不如灵。曹晏海因达到周身灵劲的层次,所以技高一筹。
太极拳也是如此,即使你练到松沉有根的阶段,仍无法参加这种格斗,因为劲整欠灵是无法打倒有经验的武林高手的,最多也就像刘高升一样,遇见一些普通练者足以大胜,但碰到曹晏海这类高手只有挨打的份儿。
此次赛事也揭示了一个事实:被称为“四两拨千斤”“以柔克刚”的太极拳不是擂台拳。
“假打”与“暗箱操作”
自24日,赛场出现“假打”之风。大会采取“胜利者可进入下一次比试,而负者复试取胜后仍可进入”的规则,于是出现了钻空子的“客套”(“客套”一词为观众所取)。在场观众均能看出苗头。如朱国禄与赵道新对打,朱功夫远非赵所能比,但朱知道,负给赵仍能进入下一轮,故与赵打时敷衍几下,使得赵有机会参加下一轮比试。后来赵道新获得第13名的成绩。
至26日决赛时,评、监两委员会商定,拳脚一律解放,踢击各部均可。
自之前朱国禄退让后,今日决赛仍然如此。曹晏海让高作霖进入四决获第11名,王子庆让章殿卿进入五决,宛长胜复自退让,使章进入前六名得最后决赛权。但是这种“让”也只限于中央国术馆教授班学员之间,其目的是:一、垄断优胜名额;二、同派系中之同仁提高名次。而王子庆让章殿卿另有原因,章为李景林之旧部又与李之女相好。章也是教授班的学生,由李荐入十一师当少校副官。王子庆既要给李老师留足面子,还为了促成章与李老师女儿之事,所以退让。章殿卿系保定新安乡人,12岁投王芗斋、杨振邦二人门下学艺,后当兵仍继续练武不辍。1928年参加国考入教授班不久即离去。而王、朱、曹之“客套”,也就成为许多人攻讦的理由。
当晚,李景林看到对打双方异常凶猛,马承智、高作霖、李庆澜均为胡凤山所伤,又看到胡凤山技艺确实不错,恐朱、王等人不敌,因此对胡说:“凤山,明天就算你得第一,不要打了,前六名排排名次算了。”胡说:“不打怎行,算我第一多难听,我打了第一得五千元,还要在西湖边为我老师盖座大洋房,让他养老哩。”
西洋拳与中国武术之争
27日,擂台赛最后一天,马承智弃权,胡凤山与朱国禄对打。二人体魄相当,技艺、勇力在伯仲之间。胡凤山取守势,伺机进攻,不料朱国禄连发快拳空打,待胡凤山注意其左侧时,朱一个反劈,胡猝不及防,即被朱打中面部而晕倒。
曹晏海与章殿卿交手,不到两回合,曹即右手扶地,之后再打,曹又做出滑地右手撑地样,居第四。
王子庆与胡凤山对打时,胡接受与朱对打时的教训,连出崩拳,王侧身时面部两颧骨均中一下,但不重。与此同时,王用挑踢将胡踢倒。胡双膝双肘都跌伤,牙齿跌落两颗,所受内伤也重。胡下台后,与其在江苏馆的老师抱头大哭一场,当即离去。
章殿卿与朱国禄对打时,章一腿踢去反让朱接住,章几次想以落地腿法反击,被朱用十字腿转立一腿踹去,章倒地而负。
王子庆与朱国禄对打,朱则专取下路作逼腿之虚法,不料王就其势直沉下去,用一硬开弓之势将朱打倒,并伤及其左臂左膝。朱失利而王胜。
最后一局,章殿卿与王子庆对打,章自退,王胜。王子庆冠军、第二名朱国禄、第三名章殿卿、第四名曹晏海、第五名胡凤山。
比赛结束后,人们最大的感触是,大部分传统武术不能实战,都是“虚设的套子”“空头拳术”,而优胜者自报家门时虽都是五花八门的传统门派,但无一例外地暗地另搞一套独有的格斗训练,训练内容不得而知,但从个别人身上可推测一二。如亚军获得者朱国禄兼练拳击,其打法当时遭一太极名家非议,说“不合国术”,其弟朱国祯要与名家请教,名家不敢迎战,在深秋的天气里竟满面是汗。王子庆运用“你打你的我打我的”的战术打法获得冠军,其不招不架甚至中招反击的打法颇像散打,且身高体壮,以力降人,非传统观念的以巧取胜,倒合乎现代比赛分体重级别的观念。